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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戰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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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戰俘

◎孬種啊孬種◎

從闃賊手裏搶來的米糧煮著吃格外香,士卒們躺在半成工的木屋前,吃得滿面紅光,眼冒金星。

沈辜由著他們先吃,自己端著稀米湯坐倒在棵樹下。

闃賊的糧倉不只一個,這趟搶的只是其中之一。

相比於損失,震懾之效更顯著。

狹路之戰後,沈辜冒死下山查探敵情,發現闃窩看防守夜明顯嚴苛起來,說是枕戈待旦也不為過。

她抿嘴找到了杜把盞,想要把他救出去。

誰知道這位爺不知用什麽法子打消了闃搠疑心,在賊營裏吃香喝辣,過得好不滋潤。

沈辜有些擔心他反水,明槍暗箭地敲打了他兩句,盡被其坦蕩的回答給堵了回來。

她欲折身離去時,還是回頭,沈沈地盯著他。

這個風流的地頭蛇同樣深沈地回望她。

“這是大庚的城。”

他點頭。

於是她說:“非我族類…”

他的笑帶著戲謔和匪氣:“其心必異。”

沈辜相信了他。

闃搠之後帶過十幾班人馬上山來搜尋沈辜,但因杜把盞提供的半真半假的地形消息和她謹慎的偽裝,數次來,便數次黑臉而歸。

他好像非得和沈辜決個高下,連南下關中的動作都放遲緩了。

沈辜亦加緊時日拉練自己的兵,有糧有將,這群絕望虛弱的潰兵們總算是有了幾分前世鎮國軍的風采。

*

程戈有最好的師父教,他很快和沈辜一樣,成了個厲害細心的斥候。

這日他再次偶遇闃賊的斥候砍草開道,閃身躲進叢中。

躲在草叢裏,程戈模糊地看見那闃兵手裏火光一撮,腰間還鼓鼓囊囊的,好似揣著東西。

闃賊要幹什麽?

他很快知曉了答案:那斥候懷裏揣的是大把幹草木柴,他持的火就是為燃它們而來。

“轟!”闃兵把火把扔到地上,幹柴烈火一觸即燃,沖出人頭的火焰氣勢洶洶,把那人的臉龐映得猙獰無比。

程戈不敢動,他一動鐵定會被發現。

好在闃兵站在原地看了會兒,便走了。

程戈趕忙箭步上前,手腳並用地把漸大的火勢給撲滅。

喉嚨裏吸進大股的黑煙,他顧不上劇烈的咳嗽,拔步跑回營寨。

“小…小將軍…”沈辜看著程戈呼哧喘著粗氣,他過分焦急而難以說出完整的句子,但過了會兒,她總算把其三言兩語拼了個完整。

大意是:闃兵要放火燒山!

“闃搠這是魚死網破?”

她不能相信,闃搠不是那種大蠢而自以為大智的將才,就是蠢人,也會知道劍山燒了,那死的不止是她這支無名之師,火勢順山倒,山底的珦城亦會燒之殆盡。

這把火會毀了劍山這座天險,無論對大庚將士,還是他們闃兵,都是無利之事。

珦城和闃國間橫跨的是萬裏荒漠,寸草不生的石頭沙堆裏沒有他們的糧草給養。

燒山後,她會被燒死,闃兵則會餓死。

他不敢這麽做,他不能這麽做。

......沈辜不得不信。

遠天再起火光,她帶人趕到時,參天的古樹被燒得滿目蒼夷,灰燼飄散在半空中,紛亂得像場黑雪。

闃搠真是個瘋子。

燒這場驚天動地的火,無非是要把她逼出山。

沈辜擰著眉頭,盯著古樹倒下後突然空出來的一大片青白蒼空。

“小將軍…咱怎麽辦啊?”

不然逃吧,別守著珦城了,照這樣根本守不下去。

程戈問完不再講話,他回頭望其他人,看見他們飄忽的眼神,明白大家都不想在這兒活活等死。

沈辜定神,俄而轉身:“你們又要不戰而潰?”

他們不想,可是面面相覷,沒個人說話。

“還真是一群好爺們。”她嗤笑,“我怎麽不知諸位只能打勝仗呢。”

沈辜一直知道,鍛體容易,養志難。

她也沒指望幾十日就把這群孱弱了十幾年的兵帶得和她的鐵軍完全一致。

“一群孬種,你們這飯飽慫包的樣,真臟我的眼。”

沈辜的眼神像鋒刃,記記割開老粗們焦躁虛弱的心。

“王萇!”她繃著臉,大喝一聲。

王萇趕忙撞開束手無措的人群,立直身子嚴肅看著沈辜:“將軍!”

“把這群東西趕回圈裏,我倒要看看哪個孬孫先逃。”

她說完,冷銳的目光緩慢而反覆地碾壓著一張張惶恐猶豫的臉,聲音低得像從地底鉆出來的,“我說過,軍有軍法,擅逃者,斬——殺!”

呆滯的人群最終只能看著他們的小將軍轉身利落地走開,程戈頂著冷汗,澀聲追問:“小將軍,您去哪裏?”

沈辜帶嘲的侮辱聲從暮雲裏傳來:“有人在國危如累卵的時候潰逃,就得有人逆流向上。”

“——慫包們,別讓我瞧不上你們,則個年紀可是諸位的小弟。”

“弟兄們,”程戈耷肩,慢慢轉身,他不敢看人,只好輕聲說出最真切的渴望:“我也想像她那樣活。”

我們多想像她那樣活。

他等到的是沈默,然後他轉身走向沈辜,身後的人沈默地跟上。

闃搠確實瘋了——他本來就異於常人。

入夜後,山火不再起,他轉而開始燒城。

闃兵的主力營寨安在城南,城中經過洗劫早已蕭條空落,自闃入城,城中地帶很長時間不曾有這般熱鬧的場景。

沒能逃的、不想逃的老幼婦孺們,乃至一些不願上山的敗兵們,此刻都聚集在這裏。

他們被綁在木樁上,蹲站跪,頭低垂。

黑甲森嚴的闃兵們將其圍住,從盔裏露出的兩只眼睛冷漠而殘酷。

每個闃兵都手持利刃火把,在綁人的木樁旁,已有燒完的人形黑炭...幾十具。

“撫安...”王萇咬緊唇瓣,他一瞬不移地盯著那些化成炭塊的軀殼,顯然猜到這裏的慘劇。

沈辜安撫地拍了下他的臉,餘光瞥到跟上來的人,大致數出是不少的,就又平淡地別過臉,繼續觀察木樁周圍。

“上將!”

闃搠的金甲閃著夜星和火光而來,他大概總是這般面無表情,好像平常人的歡愉悲哀,在他這張臉上一生都得不到存續。

向他問禮的闃兵是那擎,他的父親是那枳,那天砍頭的時候,他親手壓住自己的父親不讓其逃脫。

“上將,我們在山上已經燒了七八處了,但還是沒見到庚人。”

闃搠點點頭,提起腰間長劍,用劍鞘指向木樁:“多少個了?”

“稟上將,約莫...六十九人了。”

他漠然地乜去一眼,而後揉了下眉心,側開身子,面向夜幕裏巨大的山影。

“沈辜,我知道你在這。”闃搠望著半山某處,那兒不是沈辜藏的地方,其實他除了山和樹什麽都看不見,可他還是篤聲道:“我也知道,你想救這些庚人。”

他微微別臉,眼尾掃了下人群,那擎立即明白其意思,大跨步走過去,扯出個面露麻木的男人便往闃搠腳下一扔。

“跪好。”闃搠踩著男人的背。

沈辜的位置離得不近,但足以看清那個被踩男人的臉。

她不認得他,但後面那群老粗們認得。

“不是劉校尉的?”

“是劉校尉!”

“劉校尉沒死嗳!”

一群潰兵看見了另一個潰兵,他們見到的劉校尉,和程戈一樣,大家平日兄弟相稱,當闃兵來襲時,他恐懼而奮勇地說要留下,給弟兄們留足逃命的時間。

“...就是劉校尉嘛,他沒死嘚。”

“好呢,到底是命大沒死了...”

“馬上也要死了。”程戈說了這麽句,然後所有人就都閉緊了嘴。

他們寧願劉校尉在闃賊破城之日就死掉,免得今天要親眼見證。

“程校尉,這咱弟兄?”

沈辜雙手握成空心的圈,圈在眼周仔細地看著那個男人,“大家都很熟嘛。”

程戈黯然地回她:“他是劉校尉,我們中間第一個要求留下來守城的人。”

正收回手的動作微頓,繼而又放回去,沈辜看向劉校尉四周的守衛,“他旁邊人挺多的,闃賊在引我去自投羅網呢。”

“嗯。”他們無從反駁,這是事實。

沈辜沈吟,她蹲在林叢裏,只要不故意暴露身形,大家這夥子今夜就不會有危險。

那廂闃搠伸出右手,一把匕首被放到他掌心。

他擡眸,慢悠悠地望了下山體:“沈辜,我知道你們庚人最重情義,這個人是你們骨肉同胞...”

甚至話都沒說完,他出其不意地反手後刺,匕首狠狠紮進劉校尉肩頭,鮮血瞬間汩汩。

闃搠不回身看,他重伸出一只空了的手,又有把匕首放進掌心,“我記得你們有個皇帝,最愛說君子仁義,你是庚朝將軍,當也不差。”

闃國三王子連本朝先帝的治國之道都明曉,這無疑驗證了沈辜的猜測,闃搠定在大庚生活過數年,才能既熟悉庚話,又了解朝政。

王萇聽闃搠講仁義,不忿呸聲:“什麽東西,蠻夷之人,焉敢妄談我朝先帝。”

“閉嘴。”沈辜側耳,闃搠接著道:“你若真君子,便不要堅壁清野,應我戰檄。”

君子?沈辜驀然笑了,這兩個字不好笑,但她笑。

怎麽死來死去的,個個都得跟她提個君子小人的事情。

真君子就得慷慨找死,小人就是茍且偷生嗎?

這個三王子真無腦疾嗎?

捉了她,她就不能再逃?

闃兵高大,在她這裏也是三瓜兩棗,大刀砍幾下就倒。

“噗嗤。”

沈辜最後還是沒有出現。

闃搠用第二把插進劉校尉肩頭的匕首應和她的無聲。

“劉校尉...”程戈怕死,可他更怕兄弟們死。

第二把匕首刺激的不止他一人,百來號人沒有不掩面的,他們不敢再看,就怕下一刻就要沖出去。

可是沈辜沒下命令,他們也不能沖。

沈辜俯趴在最前,不去看這些人,用後背也猜到這群慫包要憋貓尿了。

她於是回頭,給離得最近的程戈狠狠一腳,“給我收聲,娘的,個個沒用的東西,天天就曉得號喪怕死,我沈辜這輩子怎麽就帶了這麽群個爛貨。”

沈辜罵人不留情面,她字字惡毒,好像在發洩,又好似也在抱怨。

程戈憋著泛紅的眼眶,俄而回神起疑,怎麽可能,他們的小將軍怎麽會抱怨呢?

她就不是個愛怨的主兒,要是心裏有氣,還不當場撒出來。

他想的沒錯,沈辜當場就把氣撒出來了。

她他娘的站了起來,丟下長槍短刃,赤手空拳地喊了聲:“餵餵,上將!你就別激將了,普天下但凡個聰明點的傻子都不會中招。”

闃搠擡眼,他的第三把匕首停在劉校尉的喉嚨前,沈辜的喊阻斷了他殺人的手。

“你出現了。”

這一月多裏,他派兵騷擾多次,都沒能讓沈辜出來,如今終於得見,他竟像個心生慕艾的少年般留戀地微笑著:“你不應戰,是想學鎮國將?”

學自己?

學怎麽打勝仗,帶一群孬兵嗎?

真是學她者生,像她者死。

沈辜冷哼,兩腳踹開程戈和王萇過來抱腿阻她下山的手,“別給我丟人現眼的,我把腦袋遞給人砍,你們這些慫包爛貨就只管逃命去罷。”

她好不容易拉出來的一支兵,可不能就他娘折在這了。

闃搠的聲音在她耳中跟放屁一樣難聽。

沈辜不想理睬,便有的是勇氣不去理睬,只管慢悠悠地走到山下,到闃搠面前,仰頭發現他著實是高大,跟頭熊羆似的。

皺緊眉頭,她退後一步,在不必仰視的距離處說:“成了,我今天輸你一著。”

伸出細瘦的手腕,她聳肩:“別光看我了,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吧。”

悉聽尊便才是有鬼,沈辜仗著闃搠不舍得殺她。

她是他唯一的對手。

果然,闃搠應否:“不,我現在不殺你。”

他把匕首放進沈辜攤開的掌心,“我要你殺我。”

“上將!”

“上將!!”

那擎和若幹闃兵嚇得大叫。

沈辜卻笑了,她把玩著匕首,然後在眾目睽睽下,將其以極其輕蔑的姿態扔掉:“別楞著了,闃傻子,我現在是你的戰俘。”

闃搠也笑,他的笑讓人想到一頭獅豹之類的猛獸:“我很歡喜,用你們庚人的話來講,我似乎心悅你。”

“將軍?!”那擎崩潰地瞪著口不擇言的闃搠,沈辜看見他那雙眼珠子都快瞪掉了。

“噫,叫我惡心。”

沈辜努嘴向流血流得面如金紙的劉校尉,再揚起下頜對著木樁子旁的百姓:“放了他們。”

闃搠帶點戲耍之意說:“你不是說普天下只要聰明點的人就不會因此中招嗎?”

“呵,”沈辜皮笑肉不笑,“我就是這個傻子,成嗎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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